經濟不景氣,如何化危機為轉機

通貨膨脹、物價飛漲,上班族薪水不漲,錢不夠用怎麼

靠領薪水,一輩子想買一間房子安身立命,都很困難。

疫情肆虐,經營環境不佳,獲利減少面臨虧損,小老關該如何自處?

遇到環境不佳,老閱的風險比員工大很多,不成功便成仁。

根據調查,有八成的人有創業夢想,但實際上,創業是件不容易的事,

要有資金、要有專業、還要有全力以赴的工作態度,和全職投入的時間付出

而且創業初期不但沒有固定收入,還需要固定的管銷支出

通常創業一年後,只有20%得公司能存活,創業五年後能存活的公司不到

5%所以很多人選擇採用加盟的方式,透過專業的協助,讓自己更容易在市場存活

但事實上成功的比例跟自己創業差不多,並沒有提升成功率,因為傳統的加盟方式,在現今的社會已經失去優勢,反而經營成本更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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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班族懂得求新求變,下班後兼差,人生才會有更寛廣的未來!

小老闆本業得意時找退路,懂得多角化經,本業不如意時才有出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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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則一、先搞清楚自己是否適合創業。 桃園團隊-康利富是賺錢的好項目嗎

創業是可以從零開始、白手起家的,但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,它需要極高的綜合素質,比如超人的膽量,開闊的視野,廣大的格局,等等,有的人就只適合打工上班,即便給他錢、人脈和資源,他也是不適合創業的。

原則二、一定要有遠大的夢想。 康樂富臺北說明會-康樂富投資收穫大嗎

最初踏上創業路,很多人或許是為生活所迫,或者是為了自己那顆不安分的心,想要突破和改變,但必須儘快為自己樹立起遠大的夢想,因為如果沒有夢想,在創業維艱的這條路上,是很難堅持下去的。

原則三、保持超強的自信,相信自己一定行。 高雄團隊-康利富加入有什麼流程

自信是一個人力量的源泉,也是創業者從零開始、白手起家的前提,如果失去自信,像網上很多人一樣,不相信真的存在白手起家,更不相信自己能白手起家,那你就絕不可能創業成功。

原則四、有強烈的創業意願。

創業是一件與艱難險阻為伍的事情,甚至可以說是“九死一生”,如果你的意願,包括賺錢的意願,成功的意願,不夠強烈。那麼,即便踏上了創業路,也是很難堅持下去的,很容易就會半途而廢。

原則五、有持久的創業激情。 康利富高雄說明會-康利富招商熱線是多少

創業肯定是需要激情的,尤其是對白手起家的創業者而言,激情能激發出無限潛能,幫助自己熬過無數難熬的時刻。不過,創業者不能只有短暫的激情,因為短暫的激情是不值錢的,只有持久的激情才能幫你賺錢,助你成功。

原則六、有合作精神,能將團隊凝聚在一起。

對創業者而言,前期或許可以暫時靠自己一個人,但必須儘快建立起自己的創業團隊,包括尋找志同道合的合夥人,更為關鍵的是,尋找優秀的人才來輔助自己,不能長時間單打獨鬥。

原則七、能屈能伸,能進能退。

彰化團隊-康利富有賺錢的人嗎對白手起家者而言,要有一種勇猛精進的創業精神,在需要放開手腳大幹一場的時候,不能畏畏縮縮、猶豫不決,但在需要隱忍和退讓的時候,也要能不爭一時,要放眼長遠和全域,否則,也是容易失敗的。

原則八、培養創新精神,將與眾不同當作一種本能。

臺北團隊-康樂富是怎麼收益的創業與創新幾乎是天生就聯繫在一起的兩個詞,凡是能創業成功、尤其是白手起家的成功者,無不具備創新精神,敢於與眾不同。創新不一定就是顛覆式的,哪怕只是細節方面非常小的創新,也能給創業者製造出巨大的商機。

你都不敢去想,成功怎么敢不請自來呢  文/李思圓  1  我家院子里有個大哥,30歲出頭,可已經是嚴重超標的身材。圓鼓鼓的大肚腩已經把衣服都撐的有些變形,而且在他身上,你幾乎分不出大小腿,橫豎都一樣粗。  每次別人讓他減肥,他都說不可能。原因有很多,比如他們整個家族的人都長成這樣的肥頭大耳,有基因遺傳。比如,他是那種喝水都要長肉的那種人,屬于易胖體質。比如,他若一減肥身體的免疫力就會下降。  前幾個月,他無故暈倒了,到了醫院檢查才發現,他有嚴重的高血壓。醫生囑咐他,一定要減肥,不能再這樣胡吃海喝了,必須控制體重,否則,后果不堪設想。  這下可把這位大哥嚇住了,從出院那天起,他就決心要減肥,然后制定了減肥計劃,每天控制飲食,然后強制自己早晚跑步,每天走路步數在1萬步以上。剛開始的時候,確實是艱難的,看到大塊大塊的肥肉,眼珠都變綠了,可是一想到再多吃一口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小命,于是在各種糾結和無奈中,強行壓制住自己。  可后來,他堅持了5個月,發現自己的肥胖跟基因沒多大的關系,也不屬于易胖體質,而且瘦下來身體更健康了。雖然此次瘦了下來,效果不是特別的明顯,但至少衣服已經從“專業定制尺碼”到可以穿商場里賣的“加大號了”。  再來看看他當初斬釘截鐵的“不可能”怎么就變成了可能?無論做任何事情,你連想都不敢想,又怎么肯下定決心做呢,既不敢想也不敢做,又怎么可能有機會實現呢?  2  我身邊有2位朋友都自稱是攝影愛好者,但兩者對待攝影的態度卻是截然相反的。其中一位我卻從來沒有看到她為了這個愛好做過任何努力。  她的理由就是,沒專業攝影設備啊。可我明明記得她有臺相機啊。她說,一個專業的攝影師,光是攝影的鏡頭和器材便宜點都要好幾萬,這些東西不配齊,是不可能照出好的照片。于是她的愛好就這樣一直被扼殺在了這個“不可能”的想法里。  可另外一個朋友,她連一臺相機都沒有,就靠手機,每天大量的照相,捕捉靈感,跟第一個朋友比起來條件真是差遠了。可她總是相信即便這樣,她也有可能成功。  因為成為一個好的攝影師,除了硬性設備還需要自身的軟能力。比如,具備相當的攝影知識,具有敏銳的觀察力;要有一定的美術功底,對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等等。  空閑時候,他總是隨手翻翻買來的攝影書,也總是在不斷研究,每天用手機拍超過500張的照片,她力求做到在沒有專業相機的前提下,拍出最好的照片。  今年年初,第二個朋友在一次攝影比賽中,意外的被伯樂發現,伯樂說,你跟專業人才就只是差一臺專業的相機而已,于是準備無償提供給她設備,然后成為了這個攝影工作室的實習攝影師。  這個世界其實是沒有什么不可能的,不可能只是在你的心中。如果你一直不敢去想,你真正想要的東西怎么可能不請自來呢。  很多人總是說要做成某件事,需要什么條件,缺乏什么條件,可是沒有這些條件,你可以去創造條件啊,甚至可以直線走不通的路,你可以繞著彎走啊,條條大路通羅馬。可你連想都不敢想羅馬在哪里,那你一輩子也去不了羅馬。  3  我有一個朋友,很喜歡他們隔壁辦公室的女生。在他還沒引起這個女孩的注意時,他就想著要跟她怎么談戀愛,然后多久結婚,多久生小孩,甚至多久生二孩。  當時我們還在嘲笑他,異想天開,而且有些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。那個女孩據說人長得漂亮,家庭條件也很不錯,別人肯定是要找一個白馬王子,怎么可能跟朋友這樣的既沒背景只有背影的普通男孩子戀愛呢。  可朋友讓我們等著瞧,他一定可以做到,說這話時頗有些阿Q精神。自從有了這樣的想法和信念,他開始設定目標如何俘獲這個女孩子的芳心,從剛開始的無微不至的關心,雨天送傘,陰天送暖。再到每天給女孩子打電話噓寒問暖,陪她在深夜聊天,陪她在圖書館看書。最后他知道她特別喜歡畫畫,于是經常約她周末到郊外寫生。剛開始的時候,那個女孩是拒絕的,畢竟天生的優越性在那里。可朋友不放棄,一直堅持,終于軟磨硬泡了2年,徹底收獲了姑娘的芳心。  那女孩屬于那種,面包我有,只想要愛情的女子。很多人當初以為她一定要找個高富帥,誰知她就中意一個能時常陪著她,寵愛她的貼心暖男呢。  當得知了這個好消息,我笑稱,朋友是踩了狗屎運。剛好遇到一個就吃他這套的姑娘。可朋友說,不是誰都有這個運氣踩狗屎運,你都不敢想,不敢去睬,當然這樣的機會你也一輩子得不到。  這句話瞬間讓我豁然開朗。是啊,生活里很多事情,我們總想著不可能,當看著別人實現時,總是一副滿不服氣的樣子,以為別人只是碰巧有了好運氣。但你都不敢想,好運氣怎么來碰你呢,你都不敢去想,你的女神怎么知道你喜歡她呢,你都不敢去想,你的夢想又怎么會不請自來呢。  有人說,成功的第一步就是馬上行動。可是行動的第一步應該是敢想,只有敢想,你才有勇氣,有信心去跨出這一步啊。  4  葉鶯曾說,我從來都不是一無所有,我還有我人生最大的財富,那就是一顆不死的心,永遠都不死的心。永遠去想象可能的事情,永遠去相信自己能有實現“可能”的能力。  我們為什么總是想著:不可能?  其中很大的原因,第一是不相信自己能夠做到,缺乏自信。再者不愿意面對失敗的結果。第三,害怕別人不認同。  特蕾莎修女說:上帝不是要你成功,他只是要你嘗試。  很多人認定的不可能的事,其實都不是胡編亂造,絕無可能的,因為大多數認定的“不可能的事”根本就沒達到“異想天開”的水平,他們甚至對于自己能做到的事,也不敢想象。  想法是行動的最佳驅動力。它能給你的目標提供有力的思維支撐點。  你大概不會聽說一個不想減肥的人,在沒生大病受打擊的情況下,自然而然的瘦了下來。  你大概也不會聽過一個只想做士兵的普通員工,在沒有背景沒有伯樂的情況下,自然而然就成了將軍。  你大概更不會聽說,一個從來就不想功成名就的人,在沒有任何機遇沒有任何努力的情況下,自然而然的成了一個赫赫有名的人物。  你只有敢想,才會竭盡全力為此而努力,想法是一個人能否成功的關鍵因素。當然你敢做,成功不一定會來但一定是敢來,而不是不請自來。也許你會失敗,但成功絕不會屬于那種連想都害怕想,不敢想的人。 你為什么不敢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? 大學生,為什么就不敢給自己夢想 你敢不敢十年磨一刺分頁:123

韓少功:垃圾戶  笑花子的父親叫雨秋,是村里最窮的人,號稱垃圾戶,孤零零住在大山深處,方圓數里之內沒有鄰居。那里原是塊墳山,以前屬于山那邊的陳氏。兩間破瓦房住著陳家的守墳人。后來陳家敗了,守墳人走了,破房久久地空著,便成了雨秋的窩。  去雨秋家看看不容易,需要爬幾座山,走到氣喘吁吁頭昏眼花,才有遠遠的一個屋角在樹林里冒出。同行的村支部書記莫求說:“到了。”我以為是雨秋家到了。沒想到他是說老衛家到了,雨秋家還在老衛家后面的山上哩——他指了指云霧中若隱若現的更高一座山,嚇得我腿發軟。  雨秋的房子算不上房子,一半已經坍塌,瓦礫間長出了青草。另一半也搖搖欲墜,靠幾根木頭斜頂著,如同一個病人前后左右支著五六根拐杖。一堵老墻布滿煙灰,扭曲成一個球面,看上去只要客人一個噴嚏,氣流就可能把它捅破,然后是整堵墻嘩啦啦倒下來。小門里一團寂黑,外人需要很長一段時間,才能讓瞳孔適應黑暗,看清黑暗中浮現出來的一切,比方說鍋里的冷粥,比方說緊靠著床頭的鍋灶,還有潮濕墻角里的兩個瓦罐。抬頭看看,一條條瓦縫寬得可以見天。可以想象,這樣的屋頂一逢下雨就是篩子裝水,要是再碰上大風,房子完全可能一瞬間垮塌,把雨秋一家活埋,并且久久不為外人所知——這里太偏了,太遠了,平時除了野豬和紅毛狗的光臨,除了嘰嘰喳喳的鳥音,幾乎不會有陌生腳步聲出現。  雨秋不算太懶,這從門前一些梯田里的禾蔸可以看出來,從微風中的稻熟氣息可以嗅出來。但在糊口之外他還能有什么盼頭呢?大兒子多年前失蹤。小兒子又是個呆傻,流落在山下從不回家。雨秋自己也只有一只眼睛,幾乎落了個半殘,要想掙個發家致富,委實不易。  我們在這里合計了一下,決定湊上一千多塊錢,先給他置兩間房,至少能防止風雨之夜的活埋。房子已經物色到了,就是對門嶺上一處農舍,其主人已遷居山下,兒子又參軍外出,老房子長期鎖著不用。莫求用手機同戶主通了電話,帶著我們去點了點檁子,數清了柱子和門窗,還估了估屋上的瓦,說只有這些材料還值錢,一千二,差不多。雨秋也跟著我們去看了房子,對鄉親們的關心千恩萬謝。  我以為這事就這么完了。  第二年春天,我再到這里來的時候,聽說雨秋并沒有搬家,不免有些奇怪。打聽的結果是:雨秋臨到搬家變了主意,說你們好事做到底吧,索性給他在公路邊做棟新房算了。這當然是出了個難題。第一,做一棟新房至少也得四五萬,村里哪有這筆錢?要大家去搶銀行么?第二,他要是搬下山來,離他的田土和山林遠了,他還怎么謀生?不種田,不育林,他一只獨眼認不出幾十個字,是想炒股票還是辦公司?村頭們被他纏煩了,說叫化子嫌飯餿,你有了一寸就要一尺,為何不想搬到北京中南海去住呢?好,你愛搬不搬,愛住不住。再來結絲絆經,老子背都不給你看!  雨秋的訴苦史就從此開始。他穿著一件破爛衣,走訪了所有他能走訪到的人,到哪里都揪出一把把鼻涕,抱怨村里克扣了他的蓋房款。就算不給蓋新房,總不能不讓他修舊房吧?一千二既然定在他的名下,就應該是他的,就該由他作主。為何他現在要買材料了,一分錢都不給他?……當然,他沒有說修房是他的新主意,也沒有說村里已答應派人把免費的磚瓦挑上山,更沒有說他前不久打牌時輸了好幾百。  很多人對他深表同情。我算是個當事人,對此不免覺得頭大,見雨秋上門來,忍不住塞他幾句硬話:“喂,你要了錢就去打牌,是吧?”  “天地良心,我現在連牌都不認得了!”  “不去打牌,要現錢做什么?村里給你買了瓦,買了石灰水泥,不就是錢?”  “我不喜歡瓦,我要蓋油毛氈!”  “油毛氈哪有瓦結實?”  “油毛氈容易鋪呵!”  “那你怎么不去糊幾張紙?”  妻子看見他衣上的破洞,忍不住清出幾件舊衣,但被我偷偷攔住。我后來告訴妻子,我看到過雨秋家的衣,都是上面發來的扶貧物質。西裝,夾克,牛仔褲,運動衫,都有八九成新,哪一件都比他現在穿的要好,只因一大堆長期放在地上,早已裹泥帶沙生了霉。婦女主任當時看不下去了,幫他拉了一根繩子,把那些衣晾起來,但第二次再去的時候,發現繩子又沒有了,扶貧愛心還是堆在地上發臭。  雨秋走了以后,我給莫求打了個電話,說他硬要蓋油毛氈,就蓋油毛氈吧。你看如何?莫求當晚來到我家,說這個雨夫子氣人呵,氣人!硬要給他灌牛藥才好!你知道他為什么不要瓦房嗎?別人的瓦房,他不要。給他蓋瓦房,他也不要。他精著呢,肯定是嫌瓦房太結實了,太好看了,他一住進去就不像個貧困戶,以后就不會有人記著他了!相反,油毛氈好呵,三曬兩淋就成渣,三吹兩鼓就開裂,總是在那里戳眼睛,誰看了都會心軟,誰看了都得管——村上以后還不年年給他支錢修房子?他的油毛氈哪是什么油毛氈呢,明明是一本存折,年年賺利息,連打麻將的錢也穩靠了!  同來的村長也嘖嘖贊嘆,說了不得,真是了不得!他只有一只眼睛,怎么就看得這么長遠呢?  生氣歸生氣,我們還是得鉆他的套子,同意把現錢交給他,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睡在露天里。后來的一天,我碰到慶爹,聽他說起打牌的事。他說雨夫子雖然窮,但還是窮得硬氣,從不欠賬,去年輸的麻將錢,前不久硬是還清了。  “你是說老嶺上的那個杜家的雨夫子?﹡”我問他。  “還有哪個雨夫子?”  “這遠近就沒有別的雨夫子?”  他眨眨眼,覺得有些奇怪。  我這才明白雨夫子鐵心要蓋油毛氈的原因。  他就不能賴(www.lz13.cn)掉牌桌上的欠款嗎?如果他賴,大概也不會有人太怪罪他。但他沒有賴,寧可把自家的窯瓦換成油毛氈,寧可一次次下山來胡攪蠻纏,把村里的干部以及更多的人都得罪光,也得實現自己的精心盤算——真是既無恥奸滑又可歌可泣。  我想起他離開我家那一天。天快黑了,他還要挑著一擔米糠回家。我想借給他一個手電筒。他說不要,說摸黑上山習慣了。就算碰上紅毛狗,就讓紅毛狗吃了算了,就算碰到扇頭風,就讓扇頭風毒死算了。他活到這份上了,罪還沒有受夠么?他就這樣嘟嘟噥噥,挑著擔子撞入夜色,走向我需要仰望才能看見的黑糊糊山影。  我當時要是真正心好,應該把手電筒塞到他手里的。  我只是假意客套了那么一句。  不知他還會不會再來我家,還能不能給我一個借出手電筒或者雨傘的機會。   韓少功作品_韓少功散文集 韓少功:月下槳聲 韓少功:靈魂的聲音分頁:123

茅盾:水藻行  連刮了兩天的西北風,這小小的農村里就連狗吠也不大聽得見。天空,一望無際的鉛色,只在極東的地平線上有暈黃的一片,無力然而執拗地,似乎想把那鉛色的天蓋慢慢地熔開。  散散落落七八座矮屋,伏在地下,甲蟲似的。新稻草的垛兒像些枯萎的野菌;在他們近旁及略遠的河邊,脫了葉的烏桕樹伸高了新受折傷的椏枝,昂藏地在和西北風掙扎。烏桕樹們是農民的慈母;平時,她們不用人們費心照料,待到冬季她們那些烏黑的桕子綻出了白頭時,她們又犧牲了滿身的細手指,忍受了千百的刀傷,用她那些富于油質的桕子彌補農民的生活。  河流彎彎地向西去,像一條黑蟒,爬過阡陌縱橫的稻田和不規則形的桑園,愈西,河身愈寬,終于和地平線合一。在夏秋之交,這快樂而善良的小河到處點綴著銅錢似的浮萍和絲帶樣的水草,但此時都被西北風吹刷得精光了,赤膊的河身在寒威下皺起了魚鱗般的碎波,顏色也憤怒似的轉黑。  財喜,將近四十歲的高大漢子,從一間矮屋里走出來。他大步走到稻場的東頭,仰臉朝天空四下里望了一圈,極東地平線上那一片黃暈,此時也被掩沒,天是一只巨大的鉛罩子了,沒有一點罅隙。財喜看了一會,又用鼻子嗅,想試出空氣中水分的濃淡來。  “媽的!天要下雪。”財喜喃喃地自語著,走回矮屋去。一陣西北風呼嘯著從隔河的一片桑園里竄出來,揭起了財喜身上那件破棉襖的下襟。一條癩黃狗剛從屋子里出來,立刻將頭一縮,拱起了背脊;那背脊上的亂毛似乎根根都豎了起來。  “嘿,你這畜生,也那么怕冷!”財喜說著,便伸手一把抓住了黃狗的頸皮,于是好像一身的精力要找個對象來發泄發泄,他提起這條黃狗,順手往稻場上拋了去。  黃狗滾到地上時就勢打一個滾,也沒吠一聲,夾著尾巴又奔回矮屋來。哈哈哈!——財喜一邊笑,一邊就進去了。  “秀生!天要變啦。今天——打蕰草去!”財喜的雄壯的聲音使得屋里的空氣登時活潑起來。  屋角有一個黑魆魆的東西正在蠕動,這就是秀生。他是這家的“戶主”,然而也是財喜的堂侄。比財喜小了十歲光景,然而看相比財喜老得多了。這個種田人是從小就害了黃疸病的。此時他正在把五斗米分裝在兩口麻袋里,試著兩邊的輕重是不是平均。他伸了伸腰回答:  “今天打蕰草去么?我要上城里去賣米呢。”  “城里好明天去的!要是落一場大雪看你怎么辦?——可是前回賣了桕子的錢呢?又完了么?”  “老早就完了。都是你的主意,要贖冬衣。可是今天油也沒有了,鹽也用光了,昨天鄉長又來催討陳老爺家的利息,一塊半:——前回賣了桕子我不是說先付還了陳老爺的利息么,冬衣慢點贖出來,可是你們——”  “哼!不過錯過了今天,河里的蕰草沒有我們的份了?”財喜暴躁地叫著就往屋后走。  秀生遲疑地望了望門外的天色。他也怕天會下雪,而且已經刮過兩天的西北風,河身窄狹而又彎曲的去處,蕰草大概早已成了堆,遲一天去,即使天不下雪也會被人家趕先打了去;然而他又忘不了昨天鄉長說的“明天沒錢,好!拿米去作抵!”米一到鄉長手里,三塊多的,就只作一塊半算。  “米也要賣,蕰草也要打;”秀生一邊想一邊拿扁擔來試挑那兩個麻袋。放下了扁擔時,他就決定去問問鄰舍,要是有人上城里去,就把米托帶了去賣財喜到了屋后,探身進羊棚(這是他的臥室),從鋪板上抓了一條藍布腰帶,攔腰緊緊捆起來,他覺得暖和得多了。這里足有兩年沒養過羊,——秀生沒有買小羊的余錢,然而羊的特有的騷氣卻還存在。財喜是愛干凈的,不但他睡覺的上層的鋪板時常拿出來曬,就是下面從前羊睡覺的泥地也給打掃得十分光潔。可是他這樣做,并不為了那余留下的羊騷氣——他倒是喜歡那淡薄的羊騷氣的,而是為了那種陰濕泥地上帶有的腐濁的霉氣。  財喜想著趁天還沒下雪,拿兩束干的新稻草來加添在鋪里。他就離了羊棚,往近處的草垛走。他聽得有哼哼的聲音正從草垛那邊來。他看見一只滿裝了水的提桶在草垛相近的泥地上。接著他又嗅到一種似乎是淡薄的羊騷氣那樣的熟習的氣味。他立即明白那是誰了,三腳兩步跑過去,果然看見是秀生的老婆哼哼唧唧地蹲在草垛邊。  “怎么了?”財喜一把抓住了這年青壯健的女人,想拉她起來。但是看見女人雙手捧住了那彭亨的大肚子,他就放了手,著急地問道:“是不是肚子痛?是不是要生下來了?”  女人點了點頭;但又搖著頭,掙扎著說:  “恐怕不是,——還早呢!光景是傷了胎氣,剛才,打一桶水,提到這里,肚子——就痛的厲害。”  財喜沒有了主意似的回頭看看那桶水。  “昨夜里,他又尋我的氣,”女人努力要撐起身來,一邊在說,“罵了一會兒,小肚子旁邊吃了他一踢。恐怕是傷了胎氣了。那時痛一會兒也就好了,可是,剛才……”  女人吃力似的唉了一聲,又靠著草垛蹲了下去。  財喜卻怒叫道:“怎么?你不聲張?讓他打?他是哪一門的好漢,配打你?他罵了些什么?”  “他說,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,他不要!”  “哼!虧他有臉說出這句話!他一個男子漢,自己留個種也做不到呢!”  “他說,總有一天他白刀子進,紅刀子出,——我怕他,會當真……”  財喜卻笑了:“他不敢的,沒有這膽量。”于是秀生那略帶浮腫的失血的面孔,那干柴似的臂膊,在財喜眼前閃出來了;對照著面前這個充溢著青春的活力的女子,發著強烈的近乎羊騷臭的肉香的女人,財喜確信他們這一對真不配;他確信這么一個壯健的,做起工來比差不多的小伙子還強些的女人,實在沒有理由忍受那病鬼的丈夫的打罵。  然而財喜也明白這女人為什么忍受丈夫的凌辱;她承認自己有對他不起的地方,她用辛勤的操作和忍氣的屈伏來賠償他的損失。但這是好法子么?財喜可就困惑了。他覺得也只能這么混下去。究竟秀生的孱弱也不是他自己的過失。  財喜輕輕嘆一口氣說:  “不過,我不能讓他不分輕重亂打亂踢。打傷了胎,怎么辦?孩子是他的也罷,是我的也罷,歸根一句話,總是你的肚子里爬出來的,總是我們家的種呀!——咳,這會兒不痛了罷?”  女人點頭,就想要站起來。然而像抱著一口大鼓似的,她那大肚子使她的動作不便利。財喜抓住她的臂膊拉她一下,而這時,女人身上的刺激性強烈的氣味直鉆進了財喜的鼻子,財喜忍不住把她緊緊抱住。  財喜提了那桶水先進屋里去。  蕰草打了來是準備到明春作為肥料用的。江南一帶的水田,每年春季“插秧”時施一次肥,七八月稻高及人腰時又施一次肥。在秀生他們鄉間,本來老法是注重那第二次的肥,得用豆餅。有一年,豆餅的出產地發生了所謂“事變”,于是豆餅的價錢就一年貴一年,農民買不起,豆餅行也破產。  貧窮的農民于是只好單用一次肥,就是第一次的,名為“頭壅”;而且這“頭壅”的最好的材料,據說是河里的水草,秀生他們鄉間叫做“蕰草”。  打蕰草,必得在冬季刮了西北風以后;那時風把蕰草吹聚在一處,打撈容易。但是冬季野外的嚴寒可又不容易承受。  失卻了豆餅的農民只好拚命和生活搏斗。  財喜和秀生駕著一條破爛的“赤膊船”向西去。根據經驗,他們知道離村二十多里的一條叉港里,蕰草最多;可是他們又知道在他們出發以前,同村里已經先開出了兩條船去,因此他們必得以加倍的速度西行十多里再折南十多里,方能趕在人家的先頭到了目的地。這都是財喜的主意。  西北風還是勁得很,他們兩個逆風順水,財喜撐篙,秀生搖櫓。  西北風戲弄著財喜身上那藍布腰帶的散頭,常常攪住了那支竹篙。財喜隨手抓那腰帶頭,往臉上抹一把汗,又刷的一聲,篙子打在河邊的凍土上,船唇潑剌剌地激起了銀白的浪花來。哦——呵!從財喜的厚實的胸膛來了一聲雄壯的長嘯,竹篙子飛速地伶俐地使轉來,在船的另一邊打入水里,財喜雙手按住篙梢一送,這才又一拖,將水淋淋的丈二長的竹篙子從頭頂上又使轉來。  財喜像找著了泄怒的對象,舞著竹篙,越來越有精神,全身淌著勝利的熱汗。  約莫行了十多里,河面寬闊起來。廣漠無邊的新收割后的稻田,展開在眼前。發亮的帶子似的港汊在棋盤似的千頃平疇中穿繞著。水車用的茅篷像一些泡頭釘,這里那里釘在那些“帶子”的近邊。疏疏落落灰簇簇一堆的,是小小的村莊,隱隱浮起了白煙。  而在這樸素的田野間,遠遠近近傲然站著的青森森的一團一團,卻是富人家的墳園。  有些水鳥撲索索地從枯葦堆里飛將起來,忽然分散了,像許多小黑點子,落到遠遠的去處,不見了。  財喜橫著竹篙站在船頭上,忽然覺得眼前這一切景物,雖則熟習,然而又新鮮。大自然似乎用了無聲的語言對他訴說了一些什么。他感到自己胸里也有些什么要出來。  “哦——呵!”他對那郁沉的田野,發了一聲長嘯。  西北風把這嘯聲帶走消散。財喜慢慢地放下了竹篙。岸旁的枯葦蘇蘇地呻吟。從船后來的櫓聲很清脆,但緩慢而無力。  財喜走到船梢,就幫同秀生搖起櫓來。水像敗北了似的嘶叫著。  不久,他們就到了目的地。  “趕快打罷!回頭他們也到了,大家搶就傷了和氣。”  財喜對秀生說,就拿起了一副最大最重的打蕰草的夾子來。他們都站在船頭上了,一邊一個,都張開夾子,向厚實實的蕰草堆里刺下去,然后閉了夾子,用力絞著,一拖,舉將起來,連河泥帶蕰草,都扔到船肚里去。  叉港里泥草像一片生成似的,抵抗著人力的撕扯。河泥與碎冰屑,又增加了重量。財喜是發狠地攪著絞著,他的突出的下巴用力扭著;每一次舉起來,他發出勝利的一聲叫,那蕰草夾子的粗毛竹彎得弓一般,吱吱地響。  “用勁呀,秀生,趕快打!”財喜吐一口唾沫在手掌里,兩手搓了一下,又精神百倍地舉起了蕰草夾。  秀生那張略帶浮腫的臉上也鉆出汗汁來了。然而他的動作只有財喜的一半快,他每一夾子打得的蕰草,也只有財喜一半多。然而他覺得臂膀發酸了,心在胸腔里發慌似的跳,他時時輕聲地哼著。  帶河泥兼冰屑的蕰草漸漸在船肚里高起來了,船的吃水也漸漸深了;財喜每次舉起滿滿一夾子時,腳下一用力,那船便往外側,冰冷的河水便漫上了船頭,浸過了他的草鞋腳。他已經把破棉襖脫去,只穿件單衣,可是那藍布腰帶依然緊緊地捆著;從頭部到腰,他像一只蒸籠,熱氣騰騰地冒著。  欸乃的櫓聲和話語聲從風里漸來漸近了。前面不遠的枯葦墩中,閃過了個氈帽頭。接著是一條小船困難地鉆了出來,接著又是一條。  “啊哈,你們也來了么?”財喜快活地叫著,用力一頓,把滿滿一夾的蕰草扔在船肚里了;于是,狡猾地微笑著,舉起竹夾子對準了早就看定的蕰草厚處刺下去,把竹夾盡量地張開,盡量地攪。  “嘿,怪了!你們從哪里來的?怎么路上沒有碰到?”  新來的船上人也高聲叫著。船也插進蕰草陣里來了。“我們么?我們是……”秀生歇下了蕰草夾,氣喘喘地說。  然而財喜的元氣旺盛的聲音立刻打斷了秀生的話:  “我們是從天上飛來的呢!哈哈!”  一邊說,第二第三夾子又對準蕰草厚處下去了。  “不要吹!誰不知道你們是鉆爛泥的慣家!”新來船上的人笑著說,也就雜亂地抽動了粗毛竹的蕰草夾。  財喜不回答,趕快向揀準的蕰草多處再打了一夾子,然后橫著夾子看了看自己的船肚,再看看這像是鋪滿了亂布的叉港。他的有經驗的眼睛知道這里剩下的只是表面一浮層,而且大半是些萍片和細小的苔草。  他放下了竹夾子,撈起腰帶頭來抹滿臉的汗,敏捷地走到了船梢上。  灑滴在船梢板上的泥漿似乎已經凍結了,財喜那件破棉襖也膠住在船板上;財喜扯了它起來,就披在背上,蹲了下去,說:“不打了。這滿港的,都讓給了你們罷。”  “浫!拔了鮮兒去,還說好看話!”新來船上的人們一面動手工作起來,一面回答。  這冷靜的港汊里登時熱鬧起來了。  秀生揭開船板,拿出那預先帶來的粗粉團子。這也凍得和石頭一般硬。秀生奮勇地啃著。財喜也吃著粉團子,然而仰面看著天空,在尋思;他在估量著近處的港汊里還有沒有蕰草多的去處。  天空彤云密布,西北風卻小些了。遠遠送來了嗚嗚的汽笛叫,那是載客的班輪在外港經過。  “哦,怎么就到了中午了呀?那不是輪船叫么!”  打蕰草的人們嘈雜地說,仰臉望著天空。  “秀生!我們該回去了。”財喜站起來說,把住了櫓。  這回是秀生使篙了。船出了那叉港,財喜狂笑著說:“往北,往北去罷!那邊的斷頭浜里一定有。”  “再到斷頭浜?”秀生吃驚地說,“那我們只好在船上過夜了。”  “還用說么!你不見天要變么,今天打滿一船,就不怕了!”財喜堅決地回答,用力地推了幾櫓,早把船駛進一條橫港去了。  秀生默默地走到船梢,也幫著搖櫓。可是他實在已經用完了他的體力了,與其說他是在搖櫓,還不如說櫓在財喜手里變成一條活龍,在搖他。  水聲潑魯魯潑魯魯地響著,一些不知名的水鳥時時從枯白的蘆葦中驚飛起來,啼哭似的叫著。  財喜的兩條鐵臂像杠桿一般有規律地運動著;臉上是油汗,眼光里是愉快。他唱起他們村里人常唱的一支歌來了:  姐兒年紀十八九:  大奶奶,抖又抖,  大屁股,扭又扭;  早晨挑菜城里去,  親丈夫,掛在扁擔頭。  五十里路打轉回。  煞忙里,碰見野老公,——  羊棚口:  一把抱住摔筋斗。  秀生卻覺得這歌句句是針對了自己的。他那略帶浮腫的面孔更見得蒼白,腿也有點顫抖。忽然他腰部一軟,手就和那活龍般的櫓脫離了關系,身子往后一挫,就蹲坐在船板上了。  “怎么?秀生!”財喜收住了歌聲,吃驚地問著,手的動作并沒停止。  秀生垂頭不回答。  “沒用的小伙子,”財喜憐憫地說,“你就歇一歇罷。”于是,財喜好像想起了什么,縱目看著水天遠處;過一會兒,歌聲又從他喉間滾出來了。  “財——喜!”忽然秀生站了起來,“不唱不成么!——我,是沒有用的人,病塊,做不動,可是,還有一口氣,情愿餓死,不情愿做開眼烏龜!”  這樣正面的談判和堅決的表示,是從來不曾有過的。財喜一時間沒了主意。他望著秀生那張氣苦得發青的臉孔,心里就涌起了疚悔;可不是,那一支歌雖則是流傳已久,可實在太像了他們三人間的特別關系,怨不得秀生聽了刺耳。財喜覺得自己不應該在秀生面前唱得這樣高興,好像特意嘲笑他,特意向他示威。然而秀生不又說“情愿餓死”么?事實上,財喜寄住在秀生家不知出了多少力,但現在秀生這句話仿佛是拿出“家主”身份來,要他走。轉想到這里,財喜也生了氣。  “好,好,我走就走!”財喜冷冷地說,搖櫓的動作不由的慢了一些。  秀生似乎不料有這樣的反響,倒無從回答,頹喪地又蹲了下去。  “可是,”財喜又冷冷地然而嚴肅地說,“你不準再打你的老婆!這樣一個女人,你還不稱意?她肚子里有孩子,這是我們家的根呢……”  “不用你管!”秀生發瘋了似的跳了起來,聲音尖到變啞,“是我的老婆,打死了有我抵命!”  “你敢?你敢!”財喜也陡然轉過身來,握緊了拳頭,眼光逼住了秀生的面孔。  秀生似乎全身都在打顫了:“我敢就敢,我活厭了。一年到頭,催糧的,收捐的,討債的,逼得我苦!吃了今天的,沒有明天,當了夏衣,贖不出冬衣,自己又是一身病,……我活厭了!活著是受罪!”  財喜的頭也慢慢低下去了,拳頭也放松了,心里是又酸又辣,又像火燒。船因為沒有人把櫓,自己橫過來了:財喜下意識地把住了櫓,推了一把,眼睛卻沒有離開他那可憐的侄兒。  “唉,秀生!光是怨命,也不中用。再說,那些苦處也不是你老婆害你的;她什么苦都吃,幫你對付。你罵她,她從不回嘴,你打她,她從不回手。今年夏天你生病,她服侍你,幾夜沒有睡呢。”  秀生惘然聽著,眼睛里漸漸充滿了淚水,他像熔化似的軟癱了蹲在船板上,垂著頭;過一會兒,他悲切地自語道:  “死了干凈,反正我沒有一個親人!我死了,讓你們都高興。”  “秀生!你說這個話,不怕罪過么?不要多心,沒有人巴望你死。要活,大家活,要死,大家死!”  “哼!沒有人巴望我死么?嘴里不說,心里是那樣想。”  “你是說誰?”財喜回過臉來,搖櫓的手也停止了。  “要是不在眼前,就在家里。”  “啊喲!你不要冤枉好人!她待你真是一片良心。”  “良心?女的拿綠頭巾給丈夫戴,也是良心!”秀生的聲音又提高了,但不憤怒,而是從悲痛,無自信力,轉成的冷酷。  “哎!”財喜只出了這么一聲,便不響了。他對于自己和秀生老婆的關系,有時也極為后悔,然而他很不贊成秀生那樣的見解。在他看來,一個等于病廢的男人的老婆有了外遇,和這女人的有沒有良心,完全是兩件事。可不是,秀生老婆除了多和一個男人睡過覺,什么也沒有變,依然是秀生的老婆,凡是她本分內的事,她都盡力做而且做得很好。  然而財喜雖有這么個意思,卻沒有能力用言語來表達;而看著秀生那樣地苦悶,那樣地誤解了那個“好女人”,財喜又以為說說明白實屬必要。  在這樣的夾攻之下,財喜暴躁起來了,他泄怒似的用勁搖著櫓,——一味的發狠搖著,連方向都忘了。  “啊喲!他媽的,下雪了!”財喜仰起了他那為困惱所灼熱的面孔,本能地這樣喊著。  “呵!”秀生也反應似的抬起頭來。  這時風也大起來了,遠遠近近是風卷著雪花,旋得人的眼睛都發昏了。在這港灣交錯的千頃平疇中恃為方向指標的小廟,涼亭,墳園,石橋,乃至年代久遠的大樹,都被滿天的雪花攪旋得看不清了。  “秀生!趕快回去!”財喜一邊叫著,一邊就跳到船頭上,搶起一根竹篙來,左點右刺,立刻將船駛進了一條小小的橫港。再一個彎,就是較闊的河道。財喜看見前面雪影里仿佛有兩條船,那一定就是同村的打蕰草的船了。  財喜再跳到了船梢,那時秀生早已青著臉咬著牙在獨力扳搖那支大櫓。財喜搶上去,就叫秀生“拉繃①”——①“拉繃”,是推拉那根吊住櫓的粗繩,在搖船上,是比較最不費力的工作。——作者原注。  “哦——呵!”財喜提足了胸中的元氣發一聲長嘯,櫓在他手里像一條怒蛟,豁嚓嚓地船頭上跳躍著浪花。  然而即使是“拉繃”,秀生也支撐不下去了。  “你去歇歇,我一個人就夠了!”財喜說。  像一匹駿馬的快而勻整的走步,財喜的兩條鐵臂膊有力而勻整地扳搖那支櫓。風是小些了,但雪花的朵兒卻變大。  財喜一手把櫓,一手倒脫下身上那件破棉襖回頭一看,縮做一堆蹲在那里的秀生已經是滿身的雪,就將那破棉襖蓋在秀生身上。  “真可憐呵,病,窮,心里又懊惱!”財喜這樣想。他覺得自己十二分對不起這堂侄兒。雖則他一年前來秀生家寄住,出死力幫助工作,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,然而鬼使神差他竟和秀生的老婆有了那么一回事,這可就像他的出死力全是別有用心了。而且秀生的懊惱,秀生老婆的挨罵挨打,也全是為了這呵。  財喜想到這里,便像有一道冰水從他背脊上流過。  “我還是走開吧?”他在心里自問。但是一轉念,就自己回答:不!他一走,田里地里那些工作,秀生一個人干得了么?秀生老婆雖然強,到底也支不住呵!而況她又有了孩子。  “孩子是一朵花!秀生,秀生大娘,也應該好好活著!我走他媽的干么?”財喜在心里叫了,他的突出的下巴努力扭著,他的眼里放光。  像有一團火在他心里燒,他發狠地搖著櫓;一會兒追上了前面的兩條船,又一會兒便將它們遠遠撇落在后面了。  那一天的雪,到黃昏時候就停止了。這小小的村莊,卻已變成了一個白銀世界。雪覆蓋在矮屋的瓦上,修葺得不好的地方,就掛下手指樣的冰箸,人們瑟縮在這樣的屋頂下,宛如凍藏在冰箱。人們在半夜里凍醒來,聽得老北風在頭頂上虎虎地叫。  翌日清早,太陽的黃金光芒惠臨這苦寒的小村了。稻場上有一兩條狗在打滾。河邊有一兩個女人敲開了冰在汲水;三條載蕰草的小船擠得緊緊的,好像是凍結成一塊了。也有人打算和嚴寒宣戰,把小船里的蕰草搬運到預先開在田里的方塘,然而帶泥帶水的蕰草凍得比鐵還硬,人們用釘耙筑了幾下,就搓搓手說:  “媽的,手倒震麻了。除了財喜,誰也弄不動它罷?”  然而財喜的雄偉的身形并沒出現在稻場上。  太陽有一竹竿高的時候,財喜從城里回來了。他是去贖藥的。城里有些能給窮人設法的小小的中藥鋪子,你把病人的情形告訴了藥鋪里唯一的伙計,他就會賣給你二三百文錢的不去病也不致命的草藥。財喜說秀生的病是發熱,藥鋪的伙計就給了退熱的藥,其中有石膏。  這時村里的人們正被一件事煩惱著。  財喜遠遠看見有三五個同村人在秀生家門口探頭探腦,他就吃了一驚:“難道是秀生的病變了么?”——他這樣想著就三步并作兩步的奔過去。  聽得秀生老婆喊“救命”,財喜心跳了。因為驟然從陽光輝煌的地方跑進屋里去,財喜的眼睛失了作用,只靠著耳朵的本能,覺出屋角里——而且是秀生他們臥床的所在,有人在揪撲掙扎。  秀生坐起在床上,而秀生老婆則半跪半伏地死按住了秀生的兩手和下半身。  財喜看明白了,心頭一松,然而也糊涂起來了。  “什么事?你又打她么?”財喜抑住了怒氣說。  秀生老婆松了手,站起來摸著揪亂的頭發,慌張地雜亂地回答道:  “他一定要去筑路!他說,活厭了,錢沒有,拿性命去拚!你想,昨天回來就發燒,哼了一夜,怎么能去筑什么路?我勸他等你回來再商量,鄉長不依,他也不肯。我不讓他起來,他像發了瘋,說大家死了干凈,叉住了我的喉嚨,沒頭沒臉打起來了。”  這時財喜方始看見屋里還有一個人,卻正是秀生老婆說的鄉長。這位“大人物”的光降,便是人們煩惱的原因。事情是征工筑路,三天,誰也不準躲卸。  門外看的人們有一二個進來了,圍住了財喜七嘴八舌講。  財喜一手將秀生按下到被窩里去,嘴里說:  “又動這大的肝火干么?你大娘勸你是好心呵!”  “我不要活了。錢,沒有;命,——有一條!”  秀生還是倔強,但說話的聲音沒有力量。  財喜轉身對鄉長說:  “秀生真有病。一清早我就去打藥(拿手里的藥包在鄉長臉前一晃),派工么也不能派到病人身上。”  “不行!”鄉長的臉板得鐵青,“有病得找替工,出錢。沒有替工,一塊錢一天。大家都推諉有病,公事就不用辦了!”“上回勞動服務,怎么陳甲長的兒子人也沒去,錢也沒花?  那小子連病也沒告。這不是你手里的事么?”  “少說廢話!趕快回答:寫上了名字呢,還是出錢,——三天是三塊!”  “財喜,”那邊的秀生又厲聲叫了起來了,“我去!錢,沒有;命,有一條!死在路上,總得給口棺材我睡!”  像一頭受傷的野獸似的,秀生掀掉蓋被,顫巍巍地跳起來了。  “一個銅子也沒有!”財喜丟了藥包,兩只臂膊像一對鋼鉗,叉住了那鄉長的胸膊,“你這狗,給我滾出去!”  秀生老婆和兩位鄰人也已經把秀生拉住。鄉長在門外破口大罵,恫嚇著說要報“局”去。財喜走到秀生面前,抱一個小孩子似的將秀生放在床上。  “唉,財喜,報了局,來抓你,可怎么辦呢?”  秀生氣喘喘地說,臉上燙的跟火燒似的。  “隨它去。天塌下來,有我財喜!”  是鎮定的堅決的回答。  秀生老婆將藥包解開,把四五味的草藥抖到瓦罐里去。末了,她拿起那包石膏,用手指捻了一下,似乎決不定該怎么辦,但終于也放進了瓦罐去。  六  太陽的光線成了垂直,把溫暖給予這小小的村子。  稻場上還有些殘雪,斑斑剝剝的像一塊大網油。人們正在搬運小船上的蕰草。  人們中之一,是財喜。他只穿一身單衣,藍布腰帶依然緊緊地捆在腰際,袖管卷得高高的,他使一把大釘耙,“五丁開山”似的筑松了半凍的蕰草和泥漿,裝到木桶里。田里有預先開好的方塘,蕰草和泥漿倒在這塘里,再加上早就收集得來的“垃圾①”,層層相間——①垃圾——稻草灰和殘余腐爛食物的混合品。這是農民到市鎮上去收集得來的。——作者原注。  “他媽的,連釘耙都被咬住了么?——喂,財喜!”  鄰人的船上有人這樣叫著。另外一條船上又有人說:“啊,財喜!我們這一擔你給帶了去罷?反正你是順路呢。”  財喜滿臉油汗的跳過來了,貢獻了他的援手。  太陽蒸發著泥(www.lz13.cn)土氣,也蒸發著人們身上的汗氣。烏桕樹上有些麻雀在啾啾唧唧啼。  人們加緊他們的工作,盼望在太陽落山以前把蕰草都安置好,并且盼望明天仍是個好晴天,以便駕了船到更遠的有蕰草的去處。  他們笑著,嚷著,工作著,他們也唱著沒有意義的隨口編成的歌句,而在這一切音聲中,財喜的長嘯時時破空而起,悲壯而雄健,像是申訴,也像是示威。  1936年2月26日作畢。   茅盾作品_茅盾散文 茅盾名言名句 茅盾:虹分頁:123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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